用繪本和孩子進行哲學討論並不難，因為孩子是天生帶著清澈眼光的哲學家，常在無意中以純真的思維，幫助我們理清複雜的頭緒；而繪本裡圖像與文字的結合，能幫助共讀的家長跳脫慣常的想像與定義，五味太郎的新作《我是船》，正是能為孩子與大人開啟輕盈卻深刻的哲學對話的繪本，不說教、卻蘊藏著溫柔的思辨與自由的可能。
談到五味太郎，我最早接觸他的作品是《小金魚逃走了》，魚缸裡的小金魚「逃走了」，接下來每一頁畫面，都讓孩子像偵探一樣四處尋找小金魚的蹤影。許多人將這本書視為視覺遊戲、顏色與形狀的認知訓練，但對我來說，那條金魚是一個不肯被框住的小生命，它跳脫魚缸的邊界，在空間中自在穿梭。
小金魚逃走了
我是船(五味太郎出道50週年巔峰作)
出版社用心設計了書盒，上面的圓洞設計就像是一支望遠鏡，讀者透過圓洞，凝視那艘在大海中航行的小船。看起來孤單又渺小的船，當然知道自己是一艘船，也知道船就該航行在水上，但當有人問起：「你從哪裡來？你要去哪裡？在這裡做什麼？」小船卻回答不出來。
你從哪裡來？你要去哪裡？在這裡做什麼？
正在迷惘的小船突然遇上暴風雨，擱淺在岸上，就在它幾乎要放棄時，聽到了這句話：「誰說船一定要在水裡才能前進？只要想的話，任何地方都到得了！」
於是，小船踏上了新的旅程——它奔馳過高山、田野、城市、天空……終於體會到什麼才是真正的自由自在。
你呀，誰規定船一定要在水中才能前進？
對孩子來說，「船不在水裡也能航行」或許是一種很難靠著邏輯解釋的想像，卻絲毫不妨礙他們的理解。孩子的想像力總是豐富得驚人，高山可以是山形的水，田野是方塊狀的大海。他們總能自然而然地為這種超越常規的故事建構出自己的理解方式。
而讀到「限制航行區域」的，是我們這些大人。
人生的確有許多難以回答的問題，例如「我是誰」、「我從哪裡來」、「我該往哪裡去」——就算花了幾十年，也未必能找到屬於自己的答案。偏偏人生中的暴風雨時常來得突然，有時我們撐得過去，有時被打得七零八落，甚至懷疑自己是否再也無法前進、哪裡都去不了。
你從哪裡來？你要去哪裡？在這裡做什麼？
我曾經也這樣。當了媽媽之後，在尿布、餵奶、拍嗝與哄睡的每一天，活得越來越侷限，總覺得為人母的生活就是如此，擱淺在無人看到的寂寞邊界。幸好，一天天長大的孩子，把我推上岸，讓我知道，我不會「只是如此」，我開始因著育兒的需求，學習、嘗試、成長，重新思考人生的可能性，有時也會膽怯退縮，但不知何時，也走進了過去沒有機會進入的世界。原來，那樣是當媽媽；我現在這樣，也是當媽媽！
《我是船》完全不說教，甚至可以說有點無厘頭，但這正是五味太郎獨特的方式——在看似簡單的圖像與對白中，藏著想對孩子說的鼓勵與肯定：只要相信自己，就沒有做不到的事。就算是一艘小船，也能在地上跑、在空中飛，因為那份「我可以」的信念，以及自由的痛快感，就是航行的動力。當小船終於明白這一點，再有人問起它是誰，小船已能自豪地回答：「我就是我，我是船！」
前陣子，小學二年級的女兒告訴我，她大約在三歲時，媽媽叫她吃飯、問她哪裡不舒服，她突然意識到，原來那個「你」是自己，才真正有了「我」的概念，慢慢學會說出「我想要」、「我不想要」，從此展開一連串自我認識的旅程。
這段話讓我驚訝，也讓我反思：原來「我是誰」的建立，從那麼小的時候就悄悄開始了。而我們一起讀到小船擱淺的那一頁時，我問她，為什麼小船會難過啊？她說：「因為大家都問它問題，但它還不知道答案。」那一刻我突然覺得，孩子比我們更理解那種「還在找自己」的迷惘。
然而，我們也會看到，孩子在成長過程中，其實很容易被外界眼光與社會期待所影響。他們逐漸學會用「別人眼中的我」來定義自己：男生適合當工程師、女生適合當老師⋯⋯這些無形的規範，慢慢取代了原本純粹的自我感受。
所以，我們更應該鼓勵孩子，也鼓勵我們自己，學著像那艘小船一樣，不必被傳統角色與社會框架束縛。試著跳脫既定軌道、跳出他人目光，勇敢尋找屬於自己的人生航道。
在這個多元身分日漸被看見的時代，《我是船》提醒我們，每一種存在方式都值得受到尊重，每一艘船都能找到屬於自己的航線。這就是我心目中理想的兒童哲學繪本，不同於一般教導知識或品格的讀物，它讓孩子從故事或自己的生活經驗，提出問題，卻不急於給答案；它邀請孩子與大人一起思考，而不是要求他們接受某種價值。談論哲學不只有生死、時間、宇宙，每一個問號都可能是一個哲學問題。
所以，不必擔心孩子聽不懂，也不必急著給答案。哲學的對話，就從那艘說不出答案的小船開始，只要自己想，任何地方都到得了；如果有天真的走不下去了，換個想法，也許就能看到另一條新路，我們總能找到屬於自己的方向。
作者簡介
作家、生育改革行動聯盟常務監事。
曾任報社記者，現為「半媽半X」自由文字工作者，育有一狗二孩三貓，
關心兒童與動物的權益與未來生活環境。
著有《迎向溫柔生產之路》，繪本《一百萬個親親》。
合著《餐桌上的真食：用腦決定飲食風景，吃出環境永續 》《遜媽咪交換日記》《億萬年尺度的臺灣》《晨讀10分鐘：酷少年故事集》等。
OKAPI專欄【繪本告訴你怎麼教小孩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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